菊香书屋的熏陶

我和父亲在一起看照片

大哥岸英和大嫂刘松林结婚时的照片

大哥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,不幸牺牲

  1949年9月下旬,开国大典的一切准备就绪。

  因往返香山的路程太远,费时多又不安全,父亲服从中央的集体决定,正式入住因是皇家禁苑而他一直不愿住进去的中南海丰泽园。关于住进中南海,父亲首先从是否脱离群众、是否改变共产党性质、是否会落入李自成结局,也就是革命成败等大问题来考虑。他对封建王朝农民政权跳不出失败周期律抱有高度警惕。他对叶子龙叔叔说:“中南海过去是什么人住的地方?我们住进去不妥,我是不想进去!”

  不过,由于考虑各方面的因素,中央最后还是决定搬进中南海。父亲说:“听人劝,吃饱饭。搬就搬吧。”

  但父亲总有种失去自由的感叹。他曾说 :“我见不到群众就憋得发慌,我们共产党人是鱼,人民群众是水,离开水鱼就会渴死!我和群众唠嗑唠嗑,不仅是工作,还是休息、享受啊!”

  丰泽园清雅秀美,古朴淳厚,是一座正方形四合院套院,里面的菊香书屋、紫云轩是父亲工作、读书、生活的地方。而我在这儿也住了十四个年头。

  菊香书屋属丰泽园的东配院,院里已不见菊花,只有几株百年松柏见证着历史的沧桑。父亲平常在这儿工作最多。

  二哥、我、妹妹住在南院,江青住在西院。

  开国大典的游行,我们中南海的孩子是踮起脚尖、扒着院墙看的。当天晚上天安门广场的联欢和焰火,中央破例同意我们许多孩子去了,让我们好好看看人民翻身做主的喜悦。

  大典之夜的焰火,不是孩子们现在看见的礼花,而是作战用的信号弹!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,聂荣臻司令命令放礼花,六个礼花施放点,立即把五颜六色的信号弹送往天空,一时礼炮轰鸣,光焰四射,夜空开满了花朵似的,还真是少见的奇观。

  看完焰火回紫云轩的路上,妹妹李讷好奇地对父亲说:

  “大家大声喊爸爸万岁,爸爸就喊‘人民万岁’,真有意思……”

  “这样才对得起人民啊!”父亲感慨地说。在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里,父亲说的这句话,至今仍言犹在耳。

  开国大典过后,父亲的工作完全转移到建设新中国的主题上来了。

  百废待兴。新生政权面临着国内、国际复杂形势的严峻考验。

  1950年6月,中国的紧邻朝鲜爆发战争;9月,美军攻占汉城,战火直逼北方;10月1日,新中国成立一周年纪念,金日成首相发来急电,请求中国出兵援助 ;10月25日,作为毛泽东的儿子,岸英哥哥随彭德怀司令员先期进入朝鲜,参加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之战 ;11月25日,28岁的岸英哥哥不幸牺牲,从此长眠在朝鲜桧仓郡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里。

  岸英哥哥从小历尽磨难,他和开慧妈妈一起坐过牢。开慧妈妈牺牲后,他带着弟弟四处流浪,顽强地活了下来。二战期间,他是攻克柏林的勇士,回国后也没有倒在解放战争中,可是就在新中国刚刚成立,他当上新郎不到一年,就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献出了年轻的生命!

  此后,彭德怀司令员从朝鲜回国向父亲汇报工作,同时也报告了岸英哥哥牺牲的经过,他沉痛地对父亲说:“主席,我没保护好岸英,我有责任,我请求处分!”

  父亲把香烟衔在唇边,划了几根火柴才点燃。他吸着烟缓缓地说:“德怀,你我都是革命战争过来的人,战争总要付出代价嘛!岸英是志愿军里一个普通的战士,是牺牲的成千上万革命烈士中的一员,不要因为是我的儿子,就当成大事。不能因为是我——党的主席的儿子,就不应该为中朝两国人民共同的事业牺牲,哪有这样的道理呀?!”

  然而,这一夜父亲失眠了。

  在漫长的革命年代里,父亲的六位亲人先后为革命献出了生命。他说:“我的六位亲人牺牲了,杨开慧、毛泽覃、毛泽民、毛泽建、毛楚雄,再有这毛岸英……开慧是个好人哩,岸英是个好伢子哩!革命胜利来之不易啊!”

  战争夺去了岸英哥哥的生命,哥哥懂俄、法、英几国文字,经战火考验、农村锻炼、工厂实践,随父亲首次出访……经历了各种磨炼,一切一切,历历在目。我总觉得英武的哥哥还会回来,还会朗声叫“娇娇”,还会陪我玩、跟我讲故事,还会宽慰我的母亲他的贺妈妈……若没有哥哥,我与母亲不知怎样熬过在苏联那不堪回首的日日夜夜!哥哥,你怎么抛下爸爸,抛下岸青哥哥,抛下我们大家走了?哥哥,你知道吗?噩耗传来的次日,父亲清早起来,特别嘱咐:“这雪不要扫,也不要赶小鸟!”可是,哥哥,我不哭,尤其不能在父亲和二哥面前哭。

  我在心中作永久的凭吊,我永远怀念你——我的岸英哥哥。

  接续哥哥的生命乐章,我们几个孩子,倍加努力地学习。说起来,我孩提时离开祖国,七八年后回国才开始学中国话,认中国字,最初看见那些点横撇捺钩,错综复杂的方块字,我脑子都懵了。

  为了让我尽快学会、掌握中国字,除了完成学校每天的学习任务外,父亲还要求我练写毛笔字。

  他给我拿来文房四宝,告诉我这四宝的用法,还亲笔给我写了仿帖。第一帖是最基础、最浅显的十个汉字数字: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首先让我克服心里对汉字的害怕,一笔一画扎扎实实地练好基本功。这种由浅入深、由易渐难的办法真管用,尽管得从执笔开始练,但起码要写的字不难,心里不会发怵,我就照他的要求天天抽空练一点。

  第一仿帖我练了一段时间,父亲又给我写了第二仿帖,这回是:毛娇娇学写字。看上去,这比第一帖难多了,但实际上也好接受,写自己的名字是每个人必须学的呀!父亲不愧是湖南第一师范毕业的,真会教学生。为了栽培我,父亲下了一番功夫,他想让我在学成一手好字的同时,潜移默化地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。

  可是,不知为什么,父亲给我写的仿帖,不久就不翼而飞了,毛笔和砚台随后也不见了。我到处找也没找着,也没跟父亲说,自己就不练了。剩下的两宝留着没什么用,后来也送给了别人,从此我再没与文房四宝打过什么交道。回想起来,自己是辜负了父亲一片苦心,以至现在也不大能写毛笔字。

  我反省自己,努力完成了学校各门功课的学习。

  马上就要上中学了。父亲叫我到他跟前:

  “我的娇娃是中学生了,成大孩子了。爸爸给娇娃起个名字……”父亲的欣慰里略带沉吟。

  “我不是叫毛娇娇吗?” 我有点不解。

  “娇娇是你的小名,该给你起个大名了。我想好了,我的娇娃就姓李,单字敏。”

  “可是,爸爸,我为什么要姓李呢?岸英哥哥、岸青哥哥都姓毛,我为什么不姓毛呢?”我的追问,使父亲给我讲了一件他难忘的旧事:

  那是1947年3月,胡宗南调集20万大军进攻延安。党中央决定作战略转移,暂时撤离延安。当时,为了安全,中央领导都不用原名而取了化名。周恩来叔叔取的是“胡必成”,隐寓“革命必定成功”之意;任弼时叔叔取的是“史林”,隐寓“司令”之职 ;父亲取的是“李德胜”,隐寓“离得胜”,意为即使离开了,最后还是要夺取全国革命的胜利。现在,他就把“李”这个姓,用于我的学名。

  中学里,中文水平要求更高,尤其后来到高中阶段,古典文学在课文中占有相当比重。父亲为了不让我掉队,特别给我安排了相关的学习计划。他要求我读《红楼梦》、《水浒传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三国演义》四大古典名著的中文版,绝对不许偷工减料看俄文版。

  我像只笨鸟,放弃了周六和节假日。无论是在北京,还是到上海看妈妈,除了完成作业之外,所有的时间都用于看书学习上,硬是一本一本地把它们“啃”下来了。

  有一天,父亲问起我:“ 娇娃,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样了?读了多少?懂多少?”

  我据实说:“都读过了。只是《三国演义》,让人越读越糊涂,越糊涂就越乱。 这三国之间谁和谁打?在什么地方打?怎么胜、怎么负?我弄不太明白。脑子都读成乱麻了。”

  父亲听我说完,没有半句批评,反而笑笑说:“糊涂了,就先把这部放下,可以先看别的。”

  一天,我来到了父亲书房,见他的桌子上有本《唐诗三百首》,就顺手拿起来翻看,里面的诗有的晓畅、有的含蓄,有的豪放、有的婉约,我想拿回自己房间细读。

  “爸爸,这本书借我看看好吗?”我问爸爸。

  “好嘛,拿去看吧!”父亲挺爽快的。看到女儿学业的每一点进步,父亲都觉得欣慰,他的苦心得到满意的回报。

  父亲不光是布置读书任务,检查落实情况,他还给我具体的指导与帮助,领我去听相声、看京剧,还专门为我请了一位老师,给我补讲唐诗、宋词、元曲及有关的名著、名篇。

  我当年能够迈过中文这一道“坎”,跟上学习进度,除刻苦努力之外,最重要的还是父亲的严格要求和循循善诱。如果不是他“不许看俄文版”的命令,我大概会放松对自己的要求,这样,我会在学习中文的行列中掉队。 是父亲给了我知识和力量,练就了我迎难而上的意志。这是永恒的爱之光,令我和我的孩子们终生受益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父亲不仅仅是我的好爸爸,还是我的良师益友。他教我翻过一页页人生的大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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