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 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深夜,在北平的南大门卢沟桥附近,日 本侵略军突然向驻守在这里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,中国军队被迫
 奋起还击。卢沟桥反抗日本侵略军的枪声,标志着中国人民期待
 已久的全民族抗战终于开始。
   第二天,消息传到延安。
               那时候,整个局势会怎样发展,还不十分明朗。这以前,日 本在华北已曾多次制造过地方性的武装挑衅事件。卢沟桥所发生
 的,究竟是一次地方事件,还是日本帝国主义对华发动全面军事
 进攻的开始?许多人一时还不能看得那么清楚。毛泽东和中共中
 央却立刻作出判断:中华民族已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,只有
 全民族团结抗战,才是中国生存和发展的唯一出路,必须立刻旗
 帜鲜明地喊出这个口号。
   七月八日,也就是卢沟桥事变刚刚发生的第二天,中共中央 率先向全国发出通电,大声疾呼:“平津危急!华北危急!中华
 民族危急!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,才是我们的出路。”号召:“
 全中国同胞,政府与军队,团结起来,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
 长城,抵抗日寇的侵掠!”[1]
   这是根据历史发展进程提出的基本政治口号。这个口号,成 了全国人民一致行动的具体目标。中国共产党如果不能及时地提
 出这种具体目标,是谈不上政治领导的。
   国民党政府在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面前,鉴于自身的统治已 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,也在进行抵抗侵略的准备。但他们没
 有完全放弃对日媾和的幻想,仍希望把卢沟桥事变限制在“地方
 事件”的范围内。他们对共产党的疑忌太深了,在国共合作的谈
 判中不断横生枝节,使谈判迟迟不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。当时在
 延安担任军委参谋长的萧劲光回忆道:“国家的危亡迫在眉睫,
 而我党与国民党关于建立统一战线,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的具
 体问题的谈判却迟迟没有结果。我们在延安的同志都如坐针毡,
 焦虑万分。”[2]面对这种复杂的局势,毛泽东始终保持着沉着冷
 静的态度,进行总揽全局的考虑和部署。七月十四日,他在内部
 发出指示,提出当前工作的总方针。这个总方针包括两个方面:
 “此时各方任务,在一面促成蒋氏建立全国抗战之最后决心(此
 点恐尚有问题);一面自己真正地准备一切抗日救亡步骤;并同
 南京一道去做。”“盖此时是全国存亡关头,又是蒋及国民党彻
 底转变政策之关头,故我们及各方做法,必须适合于上述之总方
 针。”[3]
   毛泽东深知,要促成蒋介石下定全国抗战的最后决心,单靠 共产党的力量是不够的,必须推动社会各方面的力量共同努力在
 全国造成一种声势。毛泽东指定南汉宸,以毛泽东及红军代表的
 名义同华北当局及各界领袖协商团结抗日的具体办法。他自己在
 七月十四日至二十日间四次写信或致电给阎锡山,要求“密切合
 作,共挽危局”。他又指定张云逸奔走两广当局之间,“求得他
 们赞助坚决抗战与国共合作的方针,求得他们开展爱国运动,积
 极救亡”。[4]他还和张闻天一起致电叶剑英:“请答复救国会及
 各方:他们要求各事,我们都同意,并且正在做。请他们努力在
 外面与政府党部及各界领袖协商,迅速组成对付大事变的统一战
 线。惟有全国团结,才能战胜日本。”[5]
   在推动蒋介石下定抗日决心的同时,中国共产党和红军自身 积极地进行抗日参战的一切准备,并表明愿同南京一道去做。七
 月十三日,在延安召开共产党员和机关工作人员的紧急会议,毛
 泽东到会动员,号召“每一个共产党员与抗日的革命者,应该沉
 着地完成一切必须准备,随时出动到抗日前线”。十四日,毛泽
 东等致电叶剑英,要他转告蒋介石:“红军主力准备随时出动抗
 日,已令各军十天内准备完毕,待令出动。”[6]十八日,延安召
 开市民大会,毛泽东到会讲演。据当时报纸记载:“演词激昂,
 听众均磨拳擦掌,热血沸腾,愿赴抗日战场,与日寇决一死战。
 ”[7]
   空前的民族危机和共产党的积极主张,一扫国内的沉闷政治 空气。要求武装抵抗日本侵略的热情空前高涨,到处沸腾起来了
 。“各地的大资产阶级,国民党的各地党部,国民革命军的将领
 及各地方的军政长官,也表示了他们的积极,提出了抗战的要求
 。全国各党各派各界各军到处要求行动的统一,并且到处组织了
 这类统一救亡的组织,这使全国抗日救亡运动前进了一大步。”
 [8]
   七月十七日,卢沟桥事变后的第十天,蒋介石在庐山发表谈 话,宣布:“如果战端一开,就是地无分南北,年无分老幼,无
 论何人,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。”[9]这对蒋介石来说,是一个大
 的进步。
   蒋介石谈话发表后,毛泽东很快就表示欢迎,他说:“这个 谈话,确定了准备抗战的方针,为国民党多年以来在对外问题上
 的第一次正确的宣言,因此,受到了我们和全国同胞的欢迎。”
 [10]同时,他也清醒地看到蒋介石在对内政策上没有提出任何改
 进措施,特别是没有宣布全国人民的总动员,没有改革旧的政治
 机构,没有提出改良人民生活的纲领,对中国共产党仍不允许公
 开活动。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。
   局势越复杂,对毛泽东说来,仿佛倒越能显示出他善于在千 头万绪中迅速抓住要领的本事。蒋介石庐山讲话后不到一个星期
 ,毛泽东在七月二十三日发表《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、办法和前
 途》一文,旗帜鲜明地提出对付日本的进攻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方
 针、两套不同的办法和两个不同的前途。一种是坚决抗战的方针
 ,一种是妥协退让的方针。在坚决抗战的方针下又必须有一整套
 的办法,才能达到目的。这就是:(一)全国军队的总动员;(
 二)全国人民的总动员,给人民以爱国的自由;(三)改革政治
 机构,使政府和人民相结合;(四)抗日的外交;(五)宣布改
 良人民生活的纲领,并立即开始实行;(六)国防教育;(七)
 抗日的财政经济政策;(八)全中国人民、政府和军队团结起来
 ,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的长城。另一套是同它相反的办法。
 毛泽东指出:实行前一种方针和办法“就一定得一个驱逐日本帝
 国主义、实现中国自由解放的前途”。实行后一种方针和办法“
 就一定得一个日本帝国主义占领中国、中国人民都做牛马奴隶的
 前途”。他表示:共产党人“愿同国民党人和全国同胞一道为保
 卫国土流最后一滴血,反对一切游移、动摇、妥协、退让,实行
 坚决的抗战”。
   文章又指出,为了这样做,“中心关键在国共两党的亲密合 作”,“团结要是真正的团结,尔诈我虞是不行的”。他强调:
 “国人应从大道理上好生想一想,才好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安顿
 在恰当的位置。在今天,谁要是在团结两个字上不生长些诚意,
 他即使不被人唾骂,也当清夜扪心,有点儿羞愧。”[11]这几句
 话正是对国民党的批评。但是这种批评,正如英国记者贝特兰所
 说:“是很坦白的,而且非常诚恳的。显然他注重的并不是指摘
 ‘缺点',而是坚持他认为更好的政策,他的正面主张是很充足
 的。”[12]
   在推动国民党进行全国性抗战的同时,红军参战的实际准备 工作也在加紧进行。七月十四日,毛泽东、朱德已向彭德怀、任
 弼时等红军将领下达“十天准备完毕,待命抗日”的命令。同时
 要红军各路将领到云阳集中,讨论红军改编问题,并对红军参战
 、部队编制等做了周密的部署。聂荣臻回忆道:“到七月中旬,
 尽管同国民党政府的谈判还没有结果,我们已经根据党中央的指
 示,开始酝酿部队的改编工作,着手进行开赴前线的准备了。”
 [13]
   随着华北局势日趋严重,蒋介石仍不肯下达红军改编的命令 ,但几番催促红军迅速出动。七月二十八日,毛泽东、张闻天致
 电周恩来等,决定:“红军八月十五日改编好,二十日出动抗日
 。”但红军“三个师以上必须设总指挥部,朱正彭副,并设政治
 部,任弼时为主任,邓小平为副主任(不要康泽),以便指挥作
 战”[14]。
   由于红军即将开赴前线,一个新的问题提到中国共产党的面 前:红军在抗日前线应该怎样作战?这时周恩来、博古已赴云阳
 出席红军前敌总指挥部召开的红军高级干部会议。毛泽东和张闻
 天致电他们,对会议提出明确的指导意见,其中最重要的是把发
 展游击战争提到突出的地位。这是一个有着远大战略眼光的创见
 。电报说:“(甲)在整个战略方针下执行独立自主的分散作战
 的游击战争,而不是阵地战,也不是集中作战,因此不能在战役
 战术上受束缚,只有如此才能发挥红军特长,给日寇以相当打击
 。(乙)依上述原则,在开始阶段,红军以出三分之一的兵力为
 适宜,兵力过大,不能发挥游击战,而易受敌人的集中打击,其
 余兵力依战争发展,逐渐使用之。”[15]
   同一天,毛泽东和张闻天又致电朱德、周恩来转彭德怀、任 弼时,针对蒋介石已经表露出来的准备将红军分割使用、同日军
 硬拼消耗、逐步给以削弱以至消灭的企图,提醒他们:“红军抗
 日出动的路线、出动的兵力、作战的方法都不应请求蒋介石决定
 颁发,这些都只能待适当的时机,由我们提出与之商定方不吃亏
 。”[16]这些意见,对红军改编后保持独立性和党对这支军队的
 领导有重要意义。
   七月三十日,北平、天津相继陷落。“平津的失守是‘九一 八'后中华民族的最大损失,这使中国失去华北与中国西北部的
 最重要的屏障”[17]。接着,日军沿平汉、平绥、津浦三条铁路
 作扇形推进,向华北地区展开大规模进攻。在日军的进逼下,蒋
 介石密邀毛泽东、朱德、周恩来到南京共商国防问题[18]。中共
 中央决定由朱德、周恩来、叶剑英前往。八月四日,毛泽东和张
 闻天又电请朱、周、叶到南京后代表中共提出对整个国防问题的
 建议,指出:“总的战略方针暂时是攻势防御,应给进攻之敌以
 歼灭的反攻,决不能是单纯防御。将来准备转变到战略进攻,收
 复失地。”这个方针是中肯的,是切中当时国民党军队战略上的
 弊端的。意见中还说:“正规战与游击战相配合,游击战以红军
 与其他适宜部队及人民武装担任之,在整个战略部署下给与独立
 自主的指挥权。”“担任游击战之部队依地形条件及战况之发展
 适当使用其兵力,为适应游击战性质原则上应分开使用而不是集
 中使用”。意见最后强调:“发动人民的武装自卫战是保证军队
 作战胜利的中心一环,对此方针游移是必败之道。”[19]
   五日,毛泽东收到红军总部从云阳发来的《关于全国对日抗 战及红军参战问题的意见》和《关于红军主力出去抗战的意见》
 ,主张:我们对参战不迟疑,但要求独立自主担任一方面作战任
 务,发挥红军运动战、游击战、持久战的优点;不拒绝红军主力
 出动,但要求足够的补充与使用兵力的自由;不反对开赴察、绥
 ,但要求给便于作战的察、绥、晋三角地区与便于补充联络的后
 方。毛泽东和张闻天在回电中强调:红军担负的作战任务应该是
 “独立自主的游击运动战,钳制敌人大部分,消灭敌人一部”;
 要求指定冀察晋绥四省交界地区,而不是三角地区,作为协助友
 军作战的地区;“我们事实上只宜作侧面战,不宜作正面战,故
 不宜于以独当一面的语意提出”;同时,要求本着“按情况使用
 兵力的原则,在此原则下,承认开拔主力”[20]。显然,毛泽东
 对红军作战方针及兵力使用等问题采取慎重的态度。
   他所以一再强调这些问题,除考虑到对日作战的长期性和红 军自身的特点外,还由于看到蒋介石对待国共关系问题上已表现
 出许多不正常的现象:一面要红军全部出动,一方面却在陕甘一
 带部署了十个师兵力。不久前在南方游击队改编时又出现闽粤边
 部队被国民党军队诱骗缴枪的事件,毛泽东认为这是“极严重教
 训,红军各部都应引为深戒”[21]。他还认为:“平津失陷后蒋
 之困难更加,但抗战决心与合作诚意增
   加至何种程度待尔后证明,此时宜缓不宜急,缓则有效,急 则无功。”[22]
   由于红军出兵在即,对有些问题的认识又未必完全一致,毛 泽东认为有必要对平津失守后的形势和党的任务进行一次全盘的
 讨论,统一思想。他提出:“在红军开动时开一次政治局会议,
 同时讨论作战问题,地点在洛川。”[23]
   当时中央政治局成员一时来不及集中,因此,八月九日,在 延安的中共中央和各部门负责人先开了一次会。这是卢沟桥事变
 发生后,中共中央召开的一次重要会议。会上,由张闻天作报告
 。毛泽东在会上讲话,分析了国内的政治形势,他十分明确地断
 言:“应估计大战已经到来,新的阶段在七月七日晚上即已开始
 。抗战已经开始,准备抗战的阶段已经结束。”对国民党的状况
 ,他采取有分析的态度,说道:“国民党转变已大进一步,离彻
 底转变还远”。“蒋介石的抗战决心是日本逼起来的,应战主义
 是危险的。但这还要很多的工作才能转变,应战主义实际是节节
 退却”。谈到红军的下一步行动时,毛泽东说:“红军今日以前
 是准备调动,今日以后是实行开动。红军应当是独立自主的指挥
 与分散的游击战争,必须保持独立自主的指挥,才能发挥红军的
 长处,集团的作战是不行的。同时,还要估计到特别的情形,防
 人之心不可无,应有戒心,保障红军之发展扩大!”在反倾向问
 题上,毛泽东同意张闻天报告中所指出的:“一是急躁病,二是
 适应国民党的适合主义”。提出要“保持组织的独立性、批评的
 自由”。[24]
   值得注意的是:毛泽东在八月五日和张闻天一起发出的电报 中说的是红军应当实行“独立自主的游击运动战”,而在仅仅四
 天后的这次会议上他却谈到“红军应当是独立自主的指挥与分散
 的游击战争”。可见,游击战和运动战的关系是他在红军出动前
 夜这个关键时刻反复思考的关键问题。
   这次会上,毛泽东还对七月二十三日文章中的抗日八项办法 提出补充,初步形成“十大纲领”。四天后,毛泽东在会见美国
 女记者海伦·斯诺时,将这个文件交给她。海伦后来回忆:“毛
 泽东拍案而起,他满面通红,两眼闪光地说:如果有南京政府的
 合作,这十大纲领就能实现,我们就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。否则
 ,中国就要灭亡!他愤怒地重复着后一句话。”[25]
   这次会议为十多天后召开的洛川会议做了准备。红军各部已 陆续准备就绪,随时准备开赴前线。但是,在南京的谈判却并不
 顺利,国民党方面在各种问题上诸多留难。
   直到八月十三日淞沪抗战爆发,谈判才出现转机。
               日本军队的大举进攻上海,使抗日战争的形势发生了重大变 化。它直接威胁到国民党统治集团的心脏地区和英、美等国的在
 华利益,使蒋介石感到不得不进行全国性的抵抗,否则自身的统
 治也难以保持,于是,在国共谈判中表现出较多的合作愿望。周
 恩来后来回忆:“我同叶剑英参谋长到南京,开始蒋介石还没有
 决定给八路军以名义,但是到上海打响了,他(指蒋介石)从庐
 山跑回来,觉得这是全面战争了,才发表了八路军的番号,紧跟
 着又发表了十八集团军的番号,要我们的军队去打仗。”[26]根
 据中共中央的指示精神,周恩来等同国民党经过反复谈判,终于
 达成协议:朱德、彭德怀为八路军正、副总指挥;主力红军充任
 战略游击队,执行侧面战、协助友军、扰乱与钳制日军大部并消
 灭一部的作战任务。
   这时,在外地的政治局委员已陆续赶回陕北。中共中央认为 在洛川召开政治局会议的条件已经成熟。由于会议要讨论军事问
 题,吸收了前方主要将领参加,实际上成为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
 。
   八月二十日,毛泽东从延安出发前往洛川。会址设在洛川城 郊冯家村的一所小学里,这是一个比较偏僻而安全的地方,又正
 处在延安同前方将领所在的云阳的中间。毛泽东住在村中一座破
 庙里。萧劲光回忆说:“党中央就在这样一个条件简陋的小村里
 ,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洛川会议。”[27]
   洛川会议是在八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五日召开的。会议的议程 是:(一)政治任务问题;(二)军事问题;(三)国共两党关
 系问题。毛泽东在会上做了军事问题和国共两党关系的报告,并
 作了多次发言。
   他分析了抗日战争的形势,指出:现在已经开始政府的抗战 ,而且得到人民的拥护,但人民还没有大规模地参加,这就成为
 现在的弱点与今后的任务——使成为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。“我
 们的方针最基本的是持久战,不是速决战,持久战的结果是中国
 胜利。”[28]
   关于红军的基本任务,他提出了五条:“(一)创造根据地 ;(二)钳制与消灭敌人;(三)配合友军作战(战略支援任务
 );(四)保存与扩大红军;(五)争取民族革命战争领导权。
 ”并且说明:前四条是要实现的,后一条是要争取的。他着重谈
 了红军的战略方针,那就是:“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争(包括
 有利条件下消灭敌人兵团与在平原发展游击战争,但着重于山地
 )”。这种独立自主是在统一战略下的“相对的独立自主”。游
 击战争的作战原则是:“分散以发动群众,集中以消灭敌人,打
 得赢就打,打不赢就走。”[29]
   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明确地提出红军在抗日战争现阶段的战 略方针以游击战争为主。这是一个重大的战略转变。中国共产党
 的军事战略,从国内战争到抗日战争前期,经历过两次战略转变
 :第一次是国内游击战争向国内正规战争的转变,这个转变曾遇
 到很大的困难;第二次是国内正规战争向抗日游击战争的转变。
 毛泽东一年多后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谈到后一次战略转变时说
 :这个转变是处于两个不同的战争过程之间,是在敌人、友军、
 战场都有变化的特殊情况下进行的一个极其严重的转变。“在这
 些特殊的情况下,必须把过去的正规军和运动战,转变成为游击
 军(说的是分散使用,不是说的组织性和纪律性)和游击战,才
 能同敌情和任务相符合。但是这样的一个转变,便在现象上表现
 为一个倒退的转变,因此这个转变应该是非常困难的。”[30]这
 一转变,对整个抗日战争的坚持、发展和胜利,对中国共产党的
 前途,关系非常之大。毛泽东在抗日战争刚刚开始、红军还没有
 开赴前线的时候,在仔细考察并分析了主客观实际情况后,便明
 确地及时地提出要实行这个战略转变,充分表现了他的远见卓识
 。
   关于国共关系,他指出现在统一战线正在成熟中,但国民党 还在限制和破坏我们,我们是继续有原则地让步,即保持党和红
 军的独立性,要有自由,而采取不决裂的方针。根据大革命失败
 的教训,“独立性是组织的、政治的独立问题两方面”[31]。
   在会上,毛泽东还提出,主力部队开赴前线后,要留下一支 部队巩固陕甘宁根据地,使它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力量的
 大本营。这支部队称为留守兵团,以后在保卫陕甘宁根据地的斗
 争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   会议在民主的气氛中进行讨论。来自不同岗位的与会者对毛 泽东提出的党对红军的领导、坚持独立自主的指挥原则、开展山
 地游击战及红军担负的任务等问题,取得了一致意见。对游击战
 和运动战的关系,会上有些不同意见,但由于红军急于出发,没
 有展开充分的讨论。出席这次会议的萧劲光回忆道:
   “洛川会议上在讨论军事指导方针中尽管意见不同,但出发 点都是一个,就是如何在出征以后更有利地打击敌人,更有利于
 我军的发展壮大。当然,它也说明同志们在当时对中国革命战争
 的规律性、对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地位问题在认识上有差异。在
 以后抗日战争的实践中,逐步证明了毛泽东同志的意见是正确的
 ,是高瞻远瞩的。”[32]
   为了适应战争形势的需要,会议决定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成 员增加为十一人,书记是毛泽东,副书记是朱德、周恩来。
   会议还通过了《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》、《 抗日救国十大纲领》和毛泽东为中央宣传部门起草的宣传鼓动提
 纲《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》。毛泽东认为这次通
 过的《抗日救国十大纲领》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。他在发言中作
 了说明:“两个政策,两个前途——单纯政府的抗战政策与我们
 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政策。争取坚持抗战,争取胜利的前途,避
 免大分裂、大叛变。”“目前极需要把国共两党区别清楚。十大
 纲领的提出,就是与国民党单纯抗战的区别。”[33]这些,同他
 在《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、方法和前途》中的看法是相连贯的。
 以后一个月中的种种事实,使他对问题看得更清楚了,意见也更
 完备了。
   洛川会议结束后,中共中央又在八月二十七日组织了一次座 谈会,座谈会所讨论的,是毛泽东正在思考中的更深层次的问题
 。讨论的题目中,第一个就是:在统一战线中,是共产党吸引国
 民党,还是国民党吸引共产党?毛泽东在座谈会上先作了说明。
 他说:“两个阶级的企图,各在自己阶级立场上出发。”“无产
 阶级的政治和组织程度比资产阶级高,所以统一战线由无产阶级
 提出。”他把这一次国共合作同第一次作了比较,认为那时孙中
 山、廖仲恺所代表的国民党左派要勇敢些,现在的国民党当局更
 胆小些,更小气些,而且是自觉地来限制我们。他们正在统一战
 线的长期过程中,有计划地吸引共产党,从各方面影响你,以几
 千条线索来套我们。我们有些人容易上当,要有自觉,要使农民
 与小资产阶级随着我党走。国民党内也有些人动摇于国共两党之
 间,共产党吸引国民党的条件是存在着的。“两党互相吸引的问
 题,要在斗争中来解决。”[34]他在座谈会结束时着重强调,统
 一战线建立以后,主要危险是右倾机会主义,在各方面表现出来
 的就是投降主义倾向,要注意对党内加强教育。
   为什么毛泽东在抗日战争初期就尖锐地提出这个问题?这是 当时已经出现的大量事实在他头脑中引起的反应。两个月后,毛
 泽东回顾这一时期的情况:“一方面,中国资产阶级的妥协性,
 国民党实力上的优势,国民党三中全会的宣言和决议对于共产党
 的污蔑和侮辱以及所谓‘停止阶级斗争'的叫嚣,国民党关于‘
 共产党投降'的衷心愿望和广泛宣传,蒋介石关于统制共产党的
 企图,国民党对于红军的限制和削弱的政策,国民党对于抗日民
 主根据地的限制和削弱的政策,国民党七月庐山训练班提出的‘
 在抗日战争中削弱共产党力量五分之二'的阴谋计划,国民党对
 共产党干部所施行的升官发财酒色逸乐的引诱,某些小资产阶级
 急进分子在政治上的投降举动(以章乃器为代表),等等情况。
   “另一方面,共产党内理论水平的不平衡,许多党员的缺乏 北伐战争时期两党合作的经验,党内小资产阶级成分的大量存在
 ,一部分党员对过去艰苦斗争的生活不愿意继续的情绪,统一战
 线中迁就国民党的无原则倾向的存在,八路军中的新军阀主义倾
 向的发生,共产党参加国民党政权问题的发生,抗日民主根据地
 中的迁就倾向的发生,等等情况。”[35]
   由于存在着这两方面的严重的情况,他认为,必须尖锐地提 出谁领导谁的问题,必须坚决地反对民族的和阶级的投降主义。
 否则,中国共产党和它所领导的军队就可能被国民党吸引过去,
 被溶化或消灭掉,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胜利前途也会被葬送掉。
   由于大敌当前,放在中国共产党和红军面前的最紧迫的现实 课题,还是红军迅速完成改编,开赴抗日战争前线,打击日本侵
 略者。
   八月二十二日,洛川会议的前一天,蒋介石正式发表朱德、 彭德怀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总指挥、副总指挥。二十五日,毛
 泽东、朱德、周恩来以中共中央军委主席和副主席的名义发布命
 令,宣布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(九月改称第十八集团
 军),朱德任总指挥,彭德怀任副总指挥,任弼时为政治部主任
 ,邓小平为副主任,叶剑英为参谋长,左权为副参谋长。第八路
 军下辖三个师:第一一五师,第一二○师,第一二九师。命令指
 出各师改编为国民革命军后,必须加强党的领导,保持和发扬十
 年斗争的光荣传统,坚决执行党中央与军委会的命令,为党的路
 线及政策而斗争。
   为了在组织上确保中国共产党对八路军的绝对领导,八月二 十九日,中共中央军委决定,成立前方军分会(后称华北军分会
 ),以朱德、彭德怀、任弼时等九人组成。朱德为书记,彭德怀
 为副书记。十月十日,中共中央军委又决定,成立军委总政治部
 ,毛泽东代理主任。
   八月三十日,毛泽东由洛川回到延安。
               这时,红军主力师已改编完毕,从九月二日起,陆续从山西 开赴华北前线。
   同日本军队作战,对八路军来说,是一次新的严峻考验。红 军虽然已有十年内战的经验,但从来没有同具有现代军事装备的
 帝国主义国家军队交过手。八路军的作战方针虽已在洛川会议上
 确定下来,但还需要在实战中充实、检验和完善。八路军出动到
 华北作战的情况如何,不仅关系到自身的生存和发展,而且关系
 到抗日战争能否取得胜利。因此,洛川会议结束后的两个多月里
 ,毛泽东几乎以全部精力指导八路军在华北的作战。
   取道山西开赴抗日前线,是毛泽东在八月中旬已经确定下来 的。为什么先开入山西?毛泽东有几方面的考虑:第一,山西是
 八路军开赴前线最便捷的地方,又是居高临下地俯瞰河北平原的
 地方,可以有力地牵制华北日军的行进。凭借山西宽阔、险峻而
 复杂的地形,不仅有利于阻滞日军机械化部队的前进,而且有利
 于八路军开展山地游击战,消灭敌人。正如任弼时所说:“山西
 方面地形交通限制了敌人的长处,恰又补足我们的短处,便利于
 我们的防守,持久斗争与打击敌人。”[36]第二,山西是地方实
 力派首领阎锡山的统治地区。他同日本侵略者和蒋介石之间既有
 联系,又有错综复杂的矛盾。日本侵略军攻陷平津后向山西大举
 进攻,严重威胁了他在山西的统治地位。蒋介石的军队开入山西
 ,又使他深恐自己的地盘将落入他人之手。因此,他作出一些开
 明的姿态,想拉中国共产党和八路军做他的暂时同盟者。早在一
 九三六年底,中共党员薄一波等经北方局同意同阎锡山建立了联
 系。七七事变后,阎锡山又答应毛泽东向他提出的建立公开的八
 路军驻晋办事处的要求,并且同意八路军经山西开赴前线。第三
 ,当时国民党企图将八路军“分割”使用,规定八路军以两个师
 由渭南上车经风陵渡、同蒲路到代县附近下车,开往蔚县一带集
 中。另外一个师沿陇海铁路转平汉铁路到河北徐水下车,开往冀
 东玉田、遵化一带开展游击战争。毛泽东敏锐地察觉:这样做,
 是“分路出动,使不集中,强使听命”[37],“包含着极大阴谋
 ,决不能认为有利,坚决不能同意”。[38]因此,他提出“红军
 为安全计,为荫蔽计,为满足晋绥渴望计,决走韩城渡河,在侯
 马上车到大同集中,再转至怀来,蔚县,决不走平汉路”,[39]
 把八路军三个师都放在山西,以便于统一领导,相互策应,避免
 因力量分散而遭遇不测。
   注:
               [1] 《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》,《解放》第1 卷第10期,解放周刊出版社1937年版。
   [2] 《萧劲光回忆录》,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5月版, 第200页。
   [3] 毛泽东致张云逸的电报,1937年7月14日。
               [4] 毛泽东致张云逸的电报,1937年7月15日。
               [5] 洛甫、毛泽东致叶剑英的电报,1937年7月9日。
               [6] 毛泽东、朱德、彭德怀、贺龙、林彪、刘伯承、徐向前 致叶剑英电,1937年7月14日。
   [7] 《新中华报》,1937年7月19日。
               [8] 《张闻天选集》,人民出版社1985年8月版,第1 52页。
   [9] 《先总统蒋公全集》第1册,台湾中国文化大学中华学 术院编印,第1064页。
   [10] 《毛泽东选集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,第344页。
   [11] 《毛泽东选集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,第346、348页。
   [12] 詹姆斯·贝特兰:《华北前线》,新华出版社198 6年7月版,第111页。
   [13] 《聂荣臻回忆录》(中),解放军出版社1984年 8月版,第338页。
   [14] 洛甫、毛泽东致周恩来、博古、林伯渠电,1937 年7月28日。
   [15] 洛甫、毛泽东致周恩来、博古、林伯渠电,1937 年8月1日。
   [16] 洛甫、毛泽东致周恩来、朱德转彭德怀、任弼时电, 1937年8月1日。
   [17] 《张闻天选集》,人民出版社1985年8月版,第 150页。
   [18] 毛泽东致周恩来电,1937年8月1日。
               [19] 洛甫、毛泽东致周恩来、朱德、叶剑英电,1937 年8月4日。
   [20] 洛甫、毛泽东致朱德、周恩来、博古、林彪、彭德怀 、任弼时电,1937年8月5日。
   [21] 毛泽东致叶剑英、彭德怀、任弼时电,1937年8 月4日。
   [22] 毛泽东、洛甫致周恩来、博古并告叶剑英电,193 7年8月1日。
   [23] 洛甫、毛泽东致彭德怀、任弼时电,1937年8月 8日。
   [24] 毛泽东在中共中央会议上的发言记录,1937年8 月9日。
   [25] 《一个美国女记者在中国的冒险(续)》,《 望》 ,1985年第48期。
   [26] 《周恩来选集》上卷,人民出版社1980年12月 版,第195—196页。
   [27] 《萧劲光回忆录》,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5月版 ,第202页。
   [28] 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的发言记录,1937年8月2 4日。
   [29] 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的报告,1937年8月22日 。
   [30] 《毛泽东选集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,第551页。
   [31] 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的报告记录,1937年8月2 2日。
   [32] 《萧劲光回忆录》,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5月版 ,第204页。
   [33] 毛泽东在洛川会议上的发言记录,1937年8月2 4日。
   [34] 毛泽东在中共中央召开的座谈会上的发言记录,19 37年8月27日。
   [35] 《毛泽东选集》第2卷,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 版,第392页。
   [36] 《任弼时选集》,人民出版社1987年9月版,第 137页。
   [37] 洛甫、毛泽东致博古、林伯渠、彭德怀、任弼时电, 1937年8月18日。
   [38] 洛甫、毛泽东致周恩来、叶剑英电,1937年8月 18日。
   [39] 毛泽东致张冲转朱德、周恩来电,1937年8月1 7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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